周迅并不否認自己會有焦慮。" 你有什么樣的煩惱，我也會有。" 她說，跟生命相關(guān)的一切，演員的感受與普通人是一樣的，甚至應(yīng)該更敏感些，" 不然怎么會有電視劇電影里的共鳴呢 "？

(相關(guān)資料圖)

對真實的人性、命運保持誠實敏銳，正是周迅出演律師林闞的一個重要原因。接受本報專訪的她，真誠與俏皮并存，理性和感性同行，常會用加了嘆號的 " 真的 "、拖長音的 " 可 " 表示強調(diào)，也會在許多問題的尾聲加上 " 對吧 " 尋求認同。

她說，自己對《不完美受害人》有著高度特殊的喜歡、看重。

這部圍繞性侵案展開的作品，周迅看到的不止于案件本身，還有人性的真實、以及不對等的人際關(guān)系所制造的認知差。

她為《不完美受害人》的第一眼心動源于劇本對這些問題鞭辟入里的刻畫，" 每個角色都有自己的盲點、情感的灰色地帶 "。這讓她意識到，自己遇上了近幾年接觸過的最細致生動的一部戲，" 人性里那種說得清的、道不明的混沌，是讓演員很著迷的 "。

" 不同身份視角的交錯是很有意思的 "

《不完美受害人》的故事以一通匿名電話開篇，隱身的報警者聲稱，上市公司董事長成功強奸了他的助理趙尋。夜半，警察突然到訪，成功懵了，趙尋退縮了。第一晚，警方并沒從任一當事人嘴里得到 " 強奸 " 的確鑿說法。五天后，事情反轉(zhuǎn)，趙尋走進派出所指控成功，而親自開車送她去報警的，竟是成功的代理律師、周迅飾演的林闞。

那場戲之前，林闞始終以職業(yè)面孔示人。相比深陷情感或利益漩渦的其他角色，她沒有大幅的情緒波動，臺詞篤定又沉穩(wěn)，如一個旁觀者顯現(xiàn)出審慎的游離感。這番表演溫度是周迅從生活中幾位律師朋友身上觀察得來的，" 我發(fā)現(xiàn)我所有的律師朋友都不是最早開口的那個人。哪怕尋常的聊天，他們也習慣于先聽、先觀察事實，然后再作表達 "。隨著對案情深入調(diào)查，林闞在職業(yè)理性驅(qū)動的同時，事情一點點滲入記憶，內(nèi)心深處曾刻意隔絕的少女往事被拂去塵埃，她的個人情感立場漸漸卷入其中……

我們與周迅的電話連線發(fā)生在《不完美受害人》開播的第一個周末。彼時，林闞的少女往事剛揭秘，這似乎讓角色親自把趙尋送去報警有了感性的動機。但演員不認同一個人的理性和感性能拆分得如此清晰，她詢問這篇專訪會在何時刊發(fā)：" 如果沒有劇透，我會說，林闞把趙尋送去報警時，她可能僅僅出于律師職業(yè)對法的敬畏 "，同意趙尋一家主張開往機場的車輛掉頭和支持趙尋報警，本質(zhì)是不限制對方人身自由、捍衛(wèi)對方的合法權(quán)益，都是一名律師職業(yè)操守里的可為和不可為；" 等最后她倒戈為趙尋代理，律師林闞和女性林闞、對法的尊崇和女性經(jīng)歷的感同身受真正交錯在了一起，那是很有意思的 "。

意味深長的多視角交錯，也不只是林闞個人的。周迅覺得：" 整部劇在講性侵案，它不是闡述性別對立，而是在說不同的人際關(guān)系造成的認知不對等。" 就像林闞對成功的臺詞：" 因為您擁有權(quán)力，即便不使用，也是會對人產(chǎn)生影響的。這無關(guān)黑白，權(quán)力不平等，認知不可能是一樣的。"

回到林闞開車送趙尋報警那場戲，周迅更愿意視之為視覺的需要，" 趙尋、林闞、晏明，事情發(fā)展初期三位不同立場的女性，她們在派出所門前第一次相會，不同視角正式交鋒了 "。

今晚，劇集將迎來大結(jié)局，周迅所說的不同身份視角的交錯越見明朗——林闞是帶趙尋、米芒走出困境的施救者，她本人也在律師、女性、當事人、過來人、怯懦者與勇敢者的交替映照中，步步走出個人的 " 盲點 "。

昨夜更新的劇情，曾經(jīng)的導師病危，林闞在醫(yī)院門前躊躇過，最終瀟灑出門、在大雨滂沱中迎向父母。鞋跟踩破了水中倒影，接受那段不堪事實也是人生的一部分，與自己和解的林闞步態(tài)輕盈。十年前不敢說 " 不 " 的女孩，終于如名字里的 " 闞 " 那樣直待 " 敢 " 字破門而出。

" 表演需要天賦，可光有天賦不能支撐那么多年 "

15 歲時意外地被謝鐵驪導演帶進影視圈，很長一段時間，周迅飾演的常是動輒陷入愛恨恢恢、需要身心能量的角色，像李米、小唯、九兒那樣。事情在這些年悄然改變，出現(xiàn)在《如懿傳》《小敏家》的周迅更加溫潤、篤定了，不再有特別大張旗鼓的情緒現(xiàn)身，而觀眾好像也更習慣看她用不動聲色的表演去中和戲劇的烈火烹油。

因此，在《不完美受害人》里看到她至少落淚三次，表演上的設(shè)計、有形的或無痕的，再成話題。

周迅承認，自己是有天賦的，但天賦不是天才，" 表演需要天賦，可光有天賦不能支撐那么多年 "。她毫不諱言自己的努力，" 我可精進了 "。不是撒嬌，這話在戲里戲外都有跡可循。

劇中不同層次的哭戲：在辦公室遭遇吳師母迎頭痛斥，在 " 十大優(yōu)秀律師 " 頒獎當晚被告知取消資格，又在與律所揮別時得到師父任正 " 你是靠自己 " 的親口認定，有淚水決堤的失控、有驚慌失措的掩飾、也有眼眶里打轉(zhuǎn)的欲言又止——每一層都恰到好處。

周迅不認為情緒的濃度可以精準計算，" 那應(yīng)該是感覺上的東西，用心去感受 "。被師母指責，那會兒的林闞處于 30 多歲時回想 20 多歲的狀態(tài)，它需要演員往后退一步，像是在審視趙尋，又好像在看自己；辛苦掙來的榮譽被莫須有的 " 污點 " 抹掉，決口的情緒里委屈、不甘、忿恨、無力兼而有之，就像林闞對晏明說的，" 我用十年不斷證明，能走到今天都是靠自己，卻始終不得不承認，如果沒有他，我到不了那么高的起點 "；和師父任正推心置腹，與其說是孩子長大、恩師認可，毋寧看成她為 " 怯懦者發(fā)聲 " 的方陣里又多了個無聲的支持者而五味雜陳。

周迅說，對演員而言，演隱忍或是情緒外放，可能不是最難的，" 真正難的是每天給角色累積的水位、飽滿度，和你對她的認知、相處時間并不剛好匹配。所以，當演員的可能特別希望所有劇都能順著拍 "。打個比方，讀書必然從第一頁開始，隨后有了第二頁、第三頁；演林闞，周迅調(diào)用的是自己對過往命運和情感認知的總和；具體到詮釋林闞的不同階段，角色對于自己人性縫隙里的‘小點’，每一程的感知都是螺旋著交錯著進階著的。

一門功課指向內(nèi)心，另一門落在律師的職業(yè)塑造上。開車到成功家攤牌那場戲，鏡頭特意給了林闞換鞋的特寫——那幾乎是全劇唯一一次，彈幕里立刻有觀眾讀懂了用意，" 與成功的關(guān)系，是時候從代理人轉(zhuǎn)向?qū)γ骊嚑I了 "。周迅回憶，拍攝前，她沒少向身邊的女性律師朋友取經(jīng)。" 她們個性鮮明，不是大家心目中很傳統(tǒng)刻板的那種律師的打扮，于是我也在林闞身上注入一些個性。比如說她很愛穿三件套，西裝、馬甲加西褲，而且?guī)缀醵纪?/p>

在好看的同時，她也跟很多真實的合伙人一樣，會穿球鞋便于外出辦公，去哪兒都喜歡背個雙肩包，好裝文件。只有真正需要‘上場’了，她會鄭重其事、正裝出席。" 她也把個人習慣移植給角色，給林闞手里丟一個解壓球，對于一位外面冷靜自持的職業(yè)律師，那串壓力球就是她精神狀態(tài)的一種外化。

更顯見的努力由臺詞可見。" 我跟你講，這可能是我從影以來，最難背的一個角色！" 周迅釋放出率直的性格，不斷用升級的語調(diào)去修飾拍攝期經(jīng)歷的臺詞之困，" 兩位編劇老師的臺詞非常專業(yè)又極富力度。身為律師，林闞的臺詞都從法律嚴謹出發(fā)，一個字都不能錯。而兩位編劇老師又用了很多成語、排比句，臺詞像海浪一樣層層拍進，錯一個，就會失了氣勢 "。

角色是 " 爽 " 了，但演員耗費心力，一場重頭戲的臺詞至少得提前一星期準備，"《如懿傳》臺詞不如《大明宮詞》難背，然后是演屠呦呦老師，再然后才是《不完美受害人》。林闞是我唯一一個拍著拍著就被說‘吃點東西吧，你瘦了’的角色 "。

演員的努力不會被辜負。編劇高璇和任寶茹在采訪中把周迅稱為 " 劇組里低調(diào)的卷王 "，她們作為臺詞的撰寫者都深覺為難的法庭戲，竟被周迅 " 啃 " 下來了。那是一場法庭辯論重頭戲?，F(xiàn)實中，律師的辯詞是可以在電腦上顯示的，編劇為演員減壓，告訴周迅她可以把難背的段落放在電腦里看，執(zhí)行導演也在現(xiàn)場準備了巨大的提詞器?？烧l都沒想到，正式開拍時，周迅的臺詞行云流水般一氣呵成，整整 6 分鐘，沒有停頓、沒有錯漏，如肌肉記憶般和角色渾然一體，導演、編劇連帶法律顧問都震驚了。

一個好演員到底怎樣煉成？在周迅看來，好劇本肯定是演員所求，" 如果不是林闞，我也許還想嘗試辛路，那個有著特殊魅力、清醒而富有邏輯的女性 "" 這些年觀眾會在《不完美的她》《世間有她》那些故事里看到我，所謂女性題材的魅力歸根結(jié)底是人的魅力 "；表演也應(yīng)該以真誠的方式出現(xiàn)，" 我能觸到林闞內(nèi)心，能把那些臺詞背出來，我覺得真是要謝謝自己的努力 "。

其余時間，她愿意回到老家衢州、回到父母身邊，生活很多東西稍縱即逝，而生活又是演員必須的。

>>周迅十問

一問：從 30 多年前被謝鐵驪導演帶進門，一路走來，你合作的大導、名導非常多，他們在不同的成長階段教會了你什么？

答：他們共同教會了我一件事：要好好演戲和做好的作品。每位導演性格不一樣，在片場指導時的習慣不一樣，但萬變不離其宗，就是你得做好演員本職、把角色演好，就是這么簡單、樸素的道理。這次《不完美受害人》跟楊陽導演合作，她身上有股溫柔的篤定，好聲好氣但又充滿力量。

1991 年，周迅在謝鐵驪導演的《古墓荒齋》中

二問：現(xiàn)在的觀眾非常熱衷于探討什么是對的表演，這個問題你有答案嗎？

答：我其實沒有準確答案。我個人覺得好的表演就是一個好的文本、好的角色，通過你的演繹讓觀眾進入那個故事。無論什么樣的演繹方式，能打動看的那個人，在我看來就是好的。

三問：大家已有共識，周迅是天賦型甚至天才型演員。同時另一種聲音說周迅演戲很輕松，不費勁。你怎么看？

答：天才談不上，天賦肯定有，這是兩回事。其實我可精進了，真的可精進了。你有天賦，你不努力，這也是白搭。大家如果被我?guī)雱∏榱?，那就是看到我的努力了?/p>

《李米的猜想》劇照

四問：你一直沒開個人微博賬號，是刻意要保持神秘感嗎？

答：不是，我當時就是慢半拍。其實我對很多事情的反應(yīng)往往不是第一時間的，錯過也就錯過了，而且我也不是可以堅持不懈常常更新微博的人。所以我覺得，既然從一開始跟大家的交流就是通過工作，那就繼續(xù)按這方式走下去，這挺好的。不過時代在變，也許某一天我會開個其他別的什么也未嘗不可。

我們小時候被種下 " 用作品跟觀眾交流 " 的思維模式，現(xiàn)在的演員會樂于分享一些生活感悟，我覺得沒有對錯之分。我相信一句話：計劃趕不上變化，還是順著自己的感覺走吧。只是對我個人來說，我還是希望我喜歡的演員會稍微有一點神秘感，要不然他演的東西我都不相信了。

五問：這么多年，你在觀眾眼里一直是個很自在的人，不太在乎外界紛擾。那么你有焦慮嗎？

答：你有什么樣的擔憂，我也同樣有什么樣的擔憂，都是一樣的，真的一樣的?？赡芪覀冏畲蟮膮^(qū)別是我沒有小孩要操心，其他方面，關(guān)于父母、關(guān)于任何事，我覺得你有什么樣的煩惱，我也會有，要不然為什么這么多電視劇電影會有共鳴呢？

《大明宮詞》劇照

六問：有些網(wǎng)友很贊賞 " 美而不自知 " 這種狀態(tài)。你怎么理解這句話？

答：" 美而不自知 " 如果真的存在，那是少女時代會有的。我覺得一般經(jīng)過了少女階段，你會對自己有個基本判斷，各方面的。比如我，當我過了少女很懵懂的階段，尤其到現(xiàn)在，已經(jīng)很少有 " 不自知 " 的情況了。

我其實從小不覺得自己好看。就像那次在《向往的生活》里說到的，其實我們演員這個職業(yè)，在向公眾展示的時候，往往是經(jīng)過非常多專業(yè)工作人員打理的。衣服是否合適，光要怎么打，攝影機架在 45 度角還是 60 度，口紅配什么顏色，睫毛多長、粘幾根……這些都是?，F(xiàn)在是圖片和視頻時代，所有人都知道圖像背后是怎么回事，對吧。

七問：觀眾印象里，周迅的天真之氣保鮮期很長，這對于演員是優(yōu)勢嗎？

答：天真之氣真的是爹媽給的，有些演員從二十幾歲就非常成熟，有些到了像我這個年紀依然還會有天真氣。但我覺得人的成熟、更成熟，是你天生的性格和經(jīng)歷的事情一起決定的，不是靠刻意去保留什么。我小時候一度以為我會保護自己的天真氣，大概我也有過那樣的保護，就是說可能有些事情我不去做。但現(xiàn)在發(fā)現(xiàn)，作為演員你要快速成熟，或者是一直擁有天真，這是無法由自己掌控的，對吧。

有句話叫福禍相依，有些角色需要演員身上的天真氣，就有另一些會因為孩子氣而覺得不適合。唯一能確定的是，不管外表成熟與否，大家的核心一樣——能不能恰到好處地對待你的角色。天真也好、成熟也好，或者是成熟里帶點天真，天真里帶點世故，很多是角色賦予的，演員能呈現(xiàn)出來讓觀眾接收到，這是最重要的。

《如懿傳》劇照

八問：周迅有不合適、駕馭不了的角色嗎？

答：肯定有。但導演來找我，前提是覺得我合適。如果周迅不合適，導演依然要來找，因為她有收視、有票房？跟我合作過的導演，我覺得他們不會因為這個原因來找我。

九問：精進演技有什么有效的方式？

答：當然有很多種方式。就我而言，我沒有進過表演類的學校，但我小時候是在電影院里長大的，我從小就在看全世界好的演員在表演，中國的、歐洲的、美國的、印度的，不一而足。你說我沒學過嗎？其實我也在學，我的 " 輸入 " 非常多，到用時就一點點 " 輸出 " 了。有時候，小時候看的電影其中一幕，會突然出現(xiàn)在我的記憶中。

十問：演戲至今，在表演上做過最大膽的一件事是什么？

答：如果說為了角色塑造，那就是《蘇州河》那次跳河，因為我不會游泳。其實只要幫讓一個角色在劇本范圍內(nèi)合乎人物邏輯和情感的，我都愿意去嘗試。

《蘇州河》劇照

作者：王彥

編輯：姜方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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